◎陈曦

年度艺术人物推荐辞

　　在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名单中，陈曦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名字。如果再谈到在艺术上的持续更新和衍变，陈曦也是“六零后”艺术家中的佼佼者。2021 年在金鸡湖美术馆举办的“规则之外”大型个展，集中展示了陈曦近年来在绘画、雕塑和装置领域的最新探索，展现出的充沛创造力和强悍的能量令人难以与她秀美的外型联系到一起。从早期的表现主义作品开始，陈曦的艺术不断回应时代课题，并随着对艺术和绘画问题意识的更新，将自己的艺术带入到更为广阔和充满实验性的当代领域。不断地打开与跨界也极大扩展了她的表达语汇，其中酝酿着更大可能。她的艺术还在生长，她的方法论还在不断迭代，这是一个艺术家对时代、对社会、对自身敏感度的体现。

规则之外：陈曦 1991-2021 个展现场

苏州金鸡湖美术馆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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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人物个案ARTISTS

　　作品内在意象丰富暧昧有多面向的特征，会因为新想法不断衍生从而出现新的意味，保持这种不停生长的状态，可以算我作品的一种实验性存在。

姓 · 名-当代十位女性艺术家展

重庆悦美术馆

2021

　　库艺术=库：您每次展览都会做出一些新的尝试，2021年在苏州金鸡湖个展也展出了最新的雕塑和装置作品，您是否希望自己的创作一直保持一种实验性和开放性？

　　陈曦=陈：保持开放的状态做艺术，是我喜欢并且一直都有的一种创作状态。这其实在根本上还是天性决定的，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对事物丰富的多样性时时有感受，并且跟骨子里不断求新求变的冲动对接上了，那就挡不住了。

姓 · 名-当代十位女性艺术家展

重庆悦美术馆

2021

　　“实验性”这个概念在今天有多种解读，在艺术领域它源自西方现代主义时期的各种新艺术的创造过程。而在我看来它的内涵有两方面：一是未曾有过的经验获取过程，二是已有经验不断加入新东西产生了变异和转化的过程。这两种过程虽都不可预知结果，但第二类经验的转化因创作者累积了丰富的视觉经验和明晰的美学理念，可能就会比较容易做到媒介上的自由转换。但如果艺术家的核心理念并没有实质性改变，这种实验性就只算个人艺术历程中的再丰富。

　　极端的实验性通常是颠覆性的，具有先锋的意义。我的创作到目前为止无论形式和媒介怎么多变，内在气质和关注的一些问题并没有太大改变。所以我自认为属于第二类情况，也就是这种变化来源于连续不断的延伸链接的结果，而不是新人对新事物的革命性创造。当然在使用新媒介的过程里，必然遇到陌生知识和新信息的学习理解过程，但那都是一些技术性问题，并不难解决。这些问题可以算我创作中的实验性部分。另外作品内在意象丰富暧昧有多面向的特征，会因为新想法不断衍生从而出现新的意味，保持这种不停生长的状态，可以算我作品的一种实验性存在。

规则之外：陈曦 1991-2021 个展现场

苏州金鸡湖美术馆2021

　　库：做那样巨大体量的木雕作品，是一个不简单的力气活和技术活。这项工作对一个画家来说是否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陈：在我看来，画家、雕塑家和装置艺术家、观念艺术家、影像艺术家等等都同属于一个名词：艺术家。我早就不再这样区分艺术家的工作性质，在我看来只有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的区分。这意味着我在当代的艺术语境中创作，所有的媒介材料，无论新旧，都可以为我所用，它们都是我“百宝囊”中的工具，需要的时候可以调用某一种或同时几种并用。我从不按照某些理论去设计我的创作方法或使用媒介，我凭的就是对当代艺术价值的理解、我的感觉和视觉经验，并且信任自己的直觉。这样一种没什么章法的创作形态，却无意间应和了现在被普遍认同的当代艺术创作的一种重要方法路径：杂糅的综合与重组。

规则之外：陈曦 1991-2021 个展现场苏州金鸡湖美术馆2021

　　至于大体量，也是我的一贯作风，绘画也都是很大啊。这几年做的大体量雕塑对我而言真的没什么挑战，可能未来的持续性才算是挑战吧。因为存放空间有限啊！做雕塑的成本很大，运输很费劲，选择做大体量雕塑纯属吃力不讨好，讨好也不一定能卖掉的疯子干的事。但我内心不爱轻巧的作风，出手自然就是那个劲儿。也正符合我所要表达的主题和形象。

规则之外：陈曦 1991-2021 个展现场苏州金鸡湖美术馆2021

　　早期的表现性绘画更多是天性使然，后来的观念绘画则是思想在成长的必然阶段，后来才算成熟期，可以比较随心所欲地把之前的各种经验自由使用

内 - 外系列 9 号布面丙烯150cm × 195cm2020

　　库：您的绘画方式发生过几次大的转变，从表现到观念性绘画，然后又回归书写性的绘画方式，是否也体现了您不同阶段对于绘画的不同理解？

　　陈：绘画在今天是最难的艺术方式。因为在20世纪的现代艺术百年内西方艺术家已经穷尽了油性绘画的风格样式，没有处女地可供后人发掘创新了，也因此绘画曾经因丧失了先锋性而遭受摒弃。然而绘画却没有死，反而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全球性的回归架上的各种艺术运动而复兴直至今天。我觉得这是因为绘画这种行为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天性行为，人出生不久就自然会咿呀哼唱，会涂画，这些是人的天性行为，是会跟着人一辈子，融入血液，很难割舍的东西。

内 - 外系列之 12 号布面丙烯150cm × 195cm2020

　　但是绘画在今天确实需要变，要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绘画。做到这一点很难，今天大家能看到的东西接触的信息多到爆炸，每天我们的视觉都被不停刷新，我们看到的视野已经是宇宙的视野了，区区一张画还如何能打动人？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的绘画，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明了绘画的处境，在按照自己的逻辑线索往下做艺术的过程中，继续使用绘画的独特性来表述我的种种想法、感受。这里面当然涉及到我如何使用绘画语言，如何重新看待画面的风格趣味等问题。如你说的几个不同绘画阶段的变化，也是基于这样一种自己的逻辑下，让语言和媒介处于开放的自由生长的状态。

内 - 外系列 6 号布面丙烯160cm × 300cm2020

　　早期的表现性绘画更多是天性使然，后来的观念绘画则是思想在成长的必然阶段，后来才算成熟期，可以比较随心所欲地把之前的各种经验自由使用。这次在“规则之外”个展研讨会上，尹吉男先生第一次提出我作品中一贯有的一种“书写性”。它体现出的速度、情绪、偶发、运动这些特质，暴露出一个人不可更改的本性面向，恬静的人才能画出安静的画，躁动不安的人出手就是火焰。我想近期的作品就是这样一个阶段；在视觉经验足够丰富的前提下，让情绪和经验自由飘落。

内 - 外系列 8 号布面丙烯160cm × 300cm2020

　　库：您的艺术中一直都有对于自身生活和现实的关注，但最新的绘画作品却和现实相对拉开了距离，加入了象征性元素，是否因为背后有话要说？

　　陈：做当代艺术创作都是有话要说吧。虽然很多话我们说不出来，也说不明白，然而需要尽力去表达。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的作品确实是直面现实生活的，而近些年我吸纳了很多不同的元素，扩展了作品的场域能量，画面的图像就开始抽离了具体的所指，也有意淡化了叙事，因为是一些不具体的概念在起着更重要的作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象征性”就成为我选择的一个方向。因为它无所谓具象还是抽象，就能体现图像所暗示的意义。象征性也反映出作品抽离具体事件制造的图像所要传达的，是一种更为浓缩凝练的情绪和隐喻。这也是最符合我现阶段心绪的一种方式吧，也能够满足我自由使用诸如挪用、拼接、转换等各种不同媒介元素的杂糅兴趣。

内-外系列11号布面丙烯150cm x 195cm2020

　　我理解的“观念”在对应绘画创作中，是除了手感和技巧表现之外的内在核心理念，它不是图像表面的所指，而是一件作品中所有元素聚合之原因。

创作中的陈曦

　　库：我知道您在做完2011年的中国美术馆大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画画，也在思考画画在今天的意义。在我看来，当时从观念上去思考绘画似乎让您走入瓶颈，后来您又回到了绘画与内心、身体的真实联系，今天您如何看待观念与绘画的关系？

　　陈：可以说“观念性”在当代艺术作品中是不可或缺的内核元素，也是区分传统和当代的要素。关于这一点以及绘画认识上的演变虽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但在上世纪90年代前后我在学习现代艺术的过程中，已经对传统绘画的一些审美规则有所不满足，因此我的画一开始就流露了反规则的意味和语言上的叛逆性。这些都体现在了不同时期的创作中。到“电视机”系列的时候，已经是彻底脱开了传统绘画里最在意的绘画性也就是手感，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只为观念服务的创作，只是依然用了容易为大众接受的绘画形式。从那时起，对我来说绘画的内核意义彻底变了，也因此熟悉了很多新的工作方法。

如何向死去的解释所发生的

布面丙烯

300cm × 180cm × 4

2017

　　后来的“物语系列”则是因为经过了观念绘画的洗礼，再重新看待绘画中的诸多重要问题时的一种思考实验。这个时期找回了温度和手感，然而在语言风格的杂糅方面，确是故意想要打破绘画风格壁垒，找到新的可能性的有意为之，这也算有明确理念先行的一种观念性绘画，虽然看画面很容易被那些表层丰富的手绘痕迹所迷惑。再后来出现了连续性的、多幅拼接的复调的巨幅绘画，这里面的“重复性”体现出更明显的语言观念。

　　其实我们今天对观念的理解也千差万别，所以我的创作通常是这样一个路径：想法的提炼--选择恰当媒介和形式--绘画或者其他-解决新技术问题--随时接纳或筛选偶然性的出现--随时停下来。我理解的“观念”在对应绘画创作中，是除了手感和技巧表现之外的内在核心理念，它不是图像表面的所指，而是一件作品中所有元素聚合之原因。当然观念性有可能解构掉绘画的原滋原味，但却有可能提供新的结构和能量。

看见了什么 个展现场导览太原右空间2021

2021 北京 798 艺术节：乾乾不息主题展装置单元现场与策展人及媒体人合影

　　库：您的新作中都有一个“兔子”的形象，您也将博伊斯抱着兔子讲艺术的经典行为艺术作品纳入画面。那本是一件观念作品，但您选择将它画出来，这本身是否可理解为您以绘画的方式回应观念艺术对于绘画的挑战？

　　陈：观念艺术在上个世纪就挑战过绘画，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而兔子确实是我刻意制造出来的一个观念性符号。当时也期待有新的形象出现替代广为熟知的“电视机”系列，但这不意味着它的出现是凭空而来的，里面有很多来源和巧合，关于文学、艺术史以及教学的，还有和我的恋物癖都有关系。博伊斯的一些理念是我比较认同的，比如有关人类与自然以及动物的关系。之所以选择这件作品也是因为里面既有我那阶段跳出来的兔子形象，也因为他此件作品中的隐喻是符合我“兔子”系列创作的象征意义，因此就把它挪用到我的四联画中。把立体作品挪用再造到“物语”系列中的作品就有很多了。我是很赞同“游牧主义”的理念以及“超前卫”艺术的创作方法，可以时时回望历史任意借鉴前人的经验，再用我们自己的一套表述体现出今天的艺术，这也算一种回应。

规则之外个展开幕式与艺术界女性好友合影

　　我很像一个德勒兹描绘的游牧主义个体，不断地解域又结域，不断地处在生成的过程中不肯安稳下来。

创作中的陈曦

　　库：您的新作中有很多“两联”、“三联”画，这种画面元素的拼贴感、暧昧性和混杂性也是您新的绘画作品的一大特点，您为什么喜欢采用这种方式？

　　陈：这确实是我近些年作品的一个新面貌。除了绘画还有这两年做的一些装置也都有此特性，就是多幅的拼接组合。因为我不再把自己的绘画当作一幅必须叙事完整、构图匀称、黄金比例、透视准确且有主次节奏关系的完整作品去完成，而只把每一单幅作为一个细胞看待，然后让一个细胞群在一起形成一种无中心无边际的蔓延生长形态。这里面的“重复/叠加”是最核心的形式概念。它解构了传统经典式的绘画构成关系，解构了画面有始有终有中心点的构图和透视原则，形成了类似音乐复调般的无限回响。看这样的绘画很像是一个句子被无限的复述状态。

　　在我看来，这样的形态，无论是绘画还是别的媒介，也体现出今天世界的两种平行状态：一方面个人变得更加渺小，成为网络世界一个同质的交叉点；另一方面，每个个体又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更聪明更强大，以前多年的历险才能抵达一个新大陆发现一个新族群，现在每一天你都可以轻松了解全世界发生的新闻。这样一种极端扁平化的世界，它的基本组织形态就体现出一种无限的重复感，因此我想用重复的语调释放出一种持续性的能量循环。

8 个瞬间

系列铜版画

8 幅 单幅 64cm×90.5cm

2021

　　库：我们一般认为女性是偏感性的，您认为自己在艺术上是偏感性还是偏理性类型的艺术家？

　　陈：每个人都有感性和理性的两面性吧。我天性里本该是个偏感性的人，但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以及对艺术创作持续的推进中就有了变化。我能意识到更多的问题意识以及思维的抽象认识被不断加码到作品中。近期偏爱一种象征性的表达，虽然内容看起来还是具象的。我觉得这是一种自觉的也是自然的成熟过程吧。我很像一个德勒兹描绘的游牧主义个体，不断地解域又结域，不断地处在生成的过程中不肯安稳下来。

8 个瞬间 （局部）

　　库：这两年人们的生活一直被疫情笼罩，这一切的时代症候有没有影响到你对艺术的判断和创作状态？

　　陈：经历过这样的时期，我们才更需要艺术这样的东西，而不是急于登上火星。不是吗？回望历史的话，我们就可以抱着比较释然的心态积极面对吧，因为大自然的力量总是被人类遗忘或低估的，病毒早有千千万万且永远与我们共存在这个星球上，比人类的历史早太多了，我们需要的就是不断去适应这一切。

　　但有两个特征是对我们影响巨大的：一是疫情极度限制了我们游走他乡的自由；二是当我们日益习惯掏出手机扫码出入的时候，我们就不知不觉的被彻底透明化被系统化，被无形的网络所囚禁，无处可逃。而这些网络时代的新问题，也正是艺术创作要深刻思考去表达的新问题。

蕾丝兔综合材料绘画120cm x 100cm2019

2021年度艺术人物

陈曦

◎《2021年度艺术人物·重新定义》陈曦部分内页展示

　　陈曦 ， 中国当代著名女性艺术家。1987 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附中。1991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四工作室。2004 年至今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导。在九十年代后期以强烈个人化表现主义风格崭露头角，为“后新生代”的重要代表。后期风格不断拓展， 2006 至 2011年完成的《被记忆》系列因其具有的广泛社会性、历史文献性及美学观念性多重意义成为广为人知的重要系列。近年对现成品装置、雕塑等形式媒介都有介入，同时对绘画诸多新的可能性进行了个人独特的思考与表达。

​转自：库艺术KU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