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美术圈出名的美女、良好的家庭状况;使人极易忽略她的追求和艺术耕耘路程,更易使她的思想隐没在美丽视觉的外衣下不得呼吸。然而她画面的刚毅,自由、果敢和达练的人生体验尽情挥洒、倾泻在画布上的感观却让人痛快淋漓。
是内敛压不住的锋芒抑或是骨子里放逐的激情和冲动使她的画面里更有了许多内省、刚直与率性的潇洒快意。与她畅谈,没有性别的距离,倒象是同班同桌的同学神侃海聊,虔诚的艺术信徒,常人绝无的超常定力和激情,流淌着她成长过程的悠长记忆和对历史节点的渐次明晰和探求的咀嚼味道……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坏”女孩的超常体验及达悟
徐:看了你的一些作品感到很惊讶。没有脂粉气,倒象个男孩子画的。象这幅《盲人过街》90年画的吧,表现感很强。够早的。
陈:那时89大展刚刚结束,受当时思潮、*潮的一些影响,艺术氛围很浓,我有一个系列《拼贴>比《盲人过街》更早,在当时看来是很新的东西,展出后反响很好。
徐:那算是你的处女作是吧?也是做材料做的,你那件作品怎么做的?
陈:我天生就对色彩非常敏感,在做每一件拼贴时依然保留色彩的视觉影响,当时我把颜料搅合到胶里面,然后用老式信纸在上面作文章,那组东西很漂亮,很现代。而且二年级做成那样显得已经很成熟了,语言很纯化。
徐:但一个小女孩的作品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你的原籍是成都的吧?学画也比较早吗?
陈:我原籍是重庆。八三年上的川美附中,八七年考上中央美院的。
徐:那会儿居然能考上央美,真不简单。
陈:那时敢报名的人都很少。不超过五个。大家都求稳妥,附中毕业稳稳当当地进川美是没问题的。所以大都不愿意去冒险。
徐:假如落选了,很麻烦的。再加上咱们那会儿考学真是规规矩矩地在考,是百分之几的录取率。
陈:我考的这个第四工作室是两年招一次,面对全国就招了七个人。
徐:那是千分之几了?因为中央美院过去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
当时导师有谁呀?
陈:当时有林岗、庞涛、闻立鹏、葛鹏仁。
徐:都是精英啊,难怪你能画成这样。你的第一口奶太纯正了。
陈:我们这个班是四画室第一次独立招生,也是他们心气儿最足的时候。在我们身上下的工夫是最大的。
徐:你的同学都有谁呀?
陈:有刘刚、张方白、(李彦修)、董铁、于庆辉和(韩忠仁)。
我们上学的那种氛围是处在前所未有的一种自由、开放状态中,我们开始能够获取大量的信息,那时候学术交流机会特别多。这些导师都是非常尽心尽力的,大家每天都在创作,努力拉开各自的距离,去找到自己的方向……
徐:那段时光美院太兴旺了。你做那个材料的作品当时是借鉴了一些东西,也是自己想了一些东西吧?
陈:好像没有明确的受到某一件作品或者某一个人的启发。当时大家思路都打开了,没有受材料的限制,一开始就会很自然按自己的兴趣点去找适合的材料。那个展览就特别有意思。有绘画、装置、大型雕塑等,每个人的面貌完全不一样。像我每一个阶段做东西会跳跃性比较大。但是表现主义的东西可能自己觉得是最接近我个性的一个表达方式。一种最自由的、有力量的,强烈的那种表达,这可能和我的个性有关吧。
徐:像是出自一个男孩子的手。
陈:对,其实这个更接近我的内心,更像是我骨子里的一种东西。因为我在附中的时候有很明显的一个倾向,现在觉得很可笑的。那时瞧不起太女人味儿的东西,是处在反叛期,就想突出像男人一样坚强的一面,不喜欢表现很柔弱的状态。
男:看来,你似乎很早熟的?
陈:对,对,我会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
徐:是吗?有啥表现。
陈:附中的时候,我不跟同龄人玩,以前的老同学到现在都对我有意见,那时我只跟比我大的孩子玩,一起喝酒、聊天什么的。
徐: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陈:我父母都是搞文艺的。附中之前妈妈把我管得非常严,她给我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从我进初中那天开始,他们俩就彻底把我放了,然后我就像突然变成一个野孩子,没有人管了,凡事自己作主,尽情地去接触各种人各种事,比我的同龄人更早的了解了这个社会的复杂,以及人心的善恶。所以附中的四年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经历。
徐:你那时候的照片有没有?那种照片太有意思了,我九十年代初还戴过军帽呢。你呢?
陈:那会儿是看到很多男生穿军装,戴军帽的。我倒没有穿那样的,但我穿我爸淘汰的那些旧衣服,宽宽大大的,好像很不修边幅,但自己觉得很帅,好像特别潇洒,把自己刻意打扮成很男性化的,仿佛这样会是一种力量的表现,是附中那个时期很幼稚的状态。
徐:其实也是你的一个阶段。很理想、很狂热。
陈:对,那时候还特别狂。不像女孩子,整天跟男孩子喝酒,喝老白干儿,就是专门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很早我就不认为会继续在四川读大学,也没想过考不上中央美院怎么办。我只觉得迫切需要飞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那个时候狂妄还不守规矩,作为女生比较过分吧。
徐:其实成功的人要想取得成就必须得有一个素质,做任何事情要超常。你很循规蹈矩绝对一事无成。你搞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同样也得这样。搞实验不敢实验,搞文本,你不敢披露新的观点,新的推断你肯定不行,这很重要的。
陈:反正那会儿听到消息说川美跟附中打招呼了,说我画得再好也不收。你可以想象我那个时候名声有多糟糕。
徐:那时和现在不一样,是强调个性,特别是坏的女孩让人就会浮想联翩。因为我们社会的人许多都是很阴暗的,惟恐天下不乱,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
陈:但是正好我压根儿也没想留在那儿,以至于我考到美院之后,川美还有写人民来信的,告我的状。那个时候年龄小,根本不顾及这些东西。现在就知道了,在这个男权社会,女性还真的不能那么放肆,那样的话,结果只能是导致对自己的伤害。
徐:难怪你的画面很自然、自由,甚至粗略地看好像是没有在学院里面训练过,但是它又跟没学过画的人是不一样的。造型看似不准,其实是很准的。
陈:我确实要感谢四画室的各位导师们,当时没有给我们任何限制和框架。让我们得以尽量去释放每个人的天性,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你去做练习和实验,把手头上的一些所谓的技术问题解决。因为光有天赋和所谓的灵气到最后你会发现是不够的。
徐:这一点我绝对赞同,学美术、学音乐,我认为至少是这两个专业,甚至我觉得包括写文字,天赋是很重要的,但后天的努力和勤奋也是特别重要的。
艺术创作,通常是一种很自然的转身过程
徐:你2000年之后的作品我感觉到个人性化更深入一点了。
陈:就是很安静,并且在心态上静的出奇。这其实也是人的成长过程,从那种青春躁动到慢慢开始懂事,安静下来仔细地想你的取舍。
徐:也许到六、七十岁更具随意了,更具涂鸦式的自由了。
陈:自由在我整个所有的阶段里面,它始终是一种最大的释放。
徐:特别是有的是狂放的一个阶段;有的是冷静的自由,有的是淡出性的自由。
陈:对,本身这个过程就够自由的,是吧?我没有任何框框的限制。应该说我十几年前表现主义的那种符号给人的印象非常深了,如果说那个状态再持续几年,谁都会知道那种画面是属于我的。可一旦我觉得心开始动了,开始对那种关注点转移的时候,我就让它走,我永远不会让自己在索然无味的情况下还继续画一个所谓的效果很好的、成功的东西。
徐:你没有强迫自己,也没有人在强迫你,所以你就很自然地过渡到现在了。
陈:对。所以艺术家每个阶段的改变、都是很自然的转身过程。因为它一定是积累到三五年,至少三五年,我就把一个兴趣点通过我每天的这种画,把它释放够了,完了以后会积累一些东西,可能我就会开始转身了。我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表面看似没有联系,实际上内在它是很自然的一个事儿,
徐:你心里流动的每个系列就是自我调节,你对都市生活的一种赤裸裸的看待。
陈:对,像前面从手法上是一种躁动的粗到一种极致的细,这都是兴趣点的一种跨越。因为我身体里面有一部分永远像个孩子,对世界充满才的好奇,这部分我永远不会成为成年人……
徐:一个艺术家就应该保持童真的感觉。<皇后的新装>这个系列我觉得是很强烈,是更稳健的,每一个生活在社会上的人,当我只是裸体的时候,我怎么样看待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怎么样看待我,这么一个交融的过程就出现在这里面。
陈:这个表述方式对我自己而言感觉很新鲜,有乐趣,我会期待它是一个崭新的东西。这种演变其实脉络还是很清楚的。在这个系列里,女性的态度是相对比较明确的。以往也画过很多裸体,但没有态度,只是裸体和画面。而这个系列就是现代女性跟现代社会的一个关系,有这个态度在里头。
徐:你想表现一种什么样关系和思想?
陈:女性的态度就是说表达当代的女性,一个较之以前更开放更坦荡的态度,更勇敢的心态,这种心态通过她这种裸身在公众场合里面就凸显出来了,没有任何羞涩,也没有任何色情,你看到的就是健康,很坦然的自然美好状态。
徐:对。看你画中人物的表情都是非常自然、毫无做作的。
陈:对,就是像现在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羞涩。东方女性千年以前,解放前是什么样,这是截然不同了,走到今天她面对现代社会的一种新的态度。这是我在这个系列里面突出的一个女性的观念。
徐:同时也体现了一个男女平等,有这些思想渗透在里面。
陈:我没有刻意强调男女平等这个事儿。
徐:我倒是理解成男的可以适当放肆一下,女的是不是思想上也可以涌动一下?
陈:倒不是,我觉得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她这种开放的态度是面对这个新的世界,可以比以前女性更勇敢地承担,不管遭遇什么样的事情,首先她的态度不是古时候的,也不是解放前的,是非常现代的一种态度。现代的态度是什么?一切都可以接受,一切的问题和困难都可以想办法去面对、去解决。不会因为我是女性我就觉得自己很悲惨。
徐:这是很独立的一种女性意识。
陈:现在女孩就是这样,对吧?不是我的刻意表达,其实是一种客观的表达。
艺术家永远需要喜新厌旧
徐:你是在一步步地跳跃。这个跳跃是有脉络的跳跃。特别是你的这套电视机的作品很有深度,在现在的艺术家中没有人这样表现过。而且每一张作品它就像一个故事,本身就很丰富,没有什么符号化的构想。就是在讲述很多自己的生活和周围的生活。
陈:其实,我以前画的到现在画的,表现的人物和事件准确地说主体都不是我,主体是我看到的周围普通的老百姓。从以前表现主义的那些内容到现在电视机的这些内容都是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它具有广泛性和普遍性。只要从那个年代经历过来的中国人都能从里面找到当年和自己的那种记忆和情怀……
徐:你画面中的那些事件很真实。是当时人们最重要的记忆片断。三十岁以上的人都经历过的。
陈:对,家喻户晓的一些事情,电视机本身的发展对中国走到今天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它见证中国的这种历史的发展,在我看到的这三、四十年里面,如此短暂的时间,能够爆发出这么多很精彩、跌宕起伏的的故事。因为历史中有些段落是相对平静的,如果赶上那个时期就很遗憾了,幸运的是,我们赶上这个时期是最热的,每天都在发生大的事件,每天这个世界都在改变,对不对?突然这个国家被灭了,那个换总统了,突然这儿桥塌了,那儿地陷了,你听着世界上发生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显得很热闹。我觉得这样的人生经历就很丰富,有意思。
徐:也就是很幸运的一代,我是六三,你是六几年的?
陈:六八年,自私地讲,我们刚好避开了吃苦头的年代。赶上好的开始。
徐:在你的画面确实有这个感觉,没有那么多苦难的,是吧?
陈:当然了,因为我们确实没有经历那些苦难。
徐:这个苦难感其实是骨子里面带出来的。
陈:那些苦难是我们父辈承受得最多。
徐:其实我在纵观看你这些艺术作品的这些历程,深切感觉到,你是在一个很经验的基础上,在画的一些曾经有过的故事,经验的回忆。在疑问着什么。
陈:大部分自己都是经历过的,除了早期少数的事情记忆不清楚。但是有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会经常听见父辈老人讲,包括现在影视作品反映得也特别多,你会基本上对来龙去脉有一个很清楚的了解。但我的重点是放在我自己亲眼目睹过的这些社会的变革……
徐:在你的画面里边看不到比比你大几岁那些人的苦难感,给人做出的是一个更向上、更美好、更平庸化的一些东西,而这样的表现思路恰恰是艺术表现最珍贵的一方面。而且在你的作品上看不到所谓歌颂的一些东西,这一点也是让人兴奋的一个地方,而这个点恰恰是艺术最主要的表现的对象。
陈:这个系列做到目前。可能有意思的是,它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这可能会是我其中的一个方向,因为它可以不受时间的限制。这个时代的记录我可以一直做下去,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另外我可能还会做别的。包括不是在架上的,或者我可能突然又回到表现主义倾向的东西,都非常有可能。
徐:你再做表现主义那些东西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在你的内心里面始终在很平缓地在体现生活。
陈:不,这种平缓,只是一种控制,是我在有意识地控制我的激情,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不缺乏激情的人.
徐:不缺乏和没有激情是不一样的。
陈:我要控制好它,不能让自己失控,你知道吗?所以我随时都有可能还出现表现主义的东西,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前面告诉过你,那个是很接近我内心的一种状态。比如说现在做这个系列,它是一种内敛的状态,我每天在那儿静静地坐很多个小时,那么细致的画,眼睛非常疲劳,之所以能够耐得住,都是为了等待结果,就是最终每一张出现的那个结果是我非常期待的,才能够有这样的耐心。我做其他的事情,就没有这样的耐心,而且我是一个非常容易喜新厌旧的人,始终想要新的东西出现。
徐:艺术家永远需要喜新厌旧。
陈:对,始终有一种激情就像火一样,永远没有熄灭,在心里蛊惑着我。
徐:如果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讲我倒希望你更加“红杏出墙”些。生活太平淡了反而没意义了,艺术创作也一样。是吧?
彩色的风筝;始终在自由地飞翔……
陈:这些年我也经历许多异常状态、亲人以及自己生过重病、考研失利、多次被官方拒绝参加展览等等,
徐:官方拒绝的多吗?
陈:正统的展览拒绝的多,当然我两次获奖也都是全国性的大展。但还是拒绝的时候多,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徐:比如说建党、建国几十周年的,这些展览绝对不让你上。
陈:从去年开始可以称为一个丰收年,因为几乎每个月都有展览,包括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当代艺术特展也参加了.
徐:其实咱们中国这个人文环境在逐步的好转。也是锻炼你的艺术和对社会的看法的绝好时机。
陈:我经历了很多别人不可能经历的事儿。可以说成长得特别快。
徐:你附中毕业以后基本就已经是成年人了。何况现在?
陈:我已经过了那个狂躁的、胡乱乱想的、找不到头绪的年代。当然了,每个人其实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或早或晚,晚的话就会比较麻烦。容易出大问题。前几年我们附中二十年同学会相聚的时候,当时的班主任一想起我做过的有些行为还会生气呢。但他在毕业时给我们每人一个笔记本,给每个人写了一句话,给我写的好像是“一只彩色的风筝,总想力图挣脱与这个世界的那根连线”。想来很准确,也很有意思。
徐:他的语言很优美。很形象。
陈:他很喜欢写诗。这么总结我挺有意思的。就是说我想力图挣脱与这个世界的那根连线,可以自由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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