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八月立秋的第三天了,盛夏的热度还正酣。凌晨五点我就被一股热浪推醒,从眯缝的双眼看去,一缕金色的光线,已从厚厚的绿色帆布窗帘缝隙处,悄悄溜了进来。一旁的他迷糊的嘟囔着,要求把空调打开,又翻个身很快的睡着了。这个时候,我的耳朵里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渐渐飘至,那是楼外树上的蝉儿们,又开始了一天中不间断的集体鸣叫,这是夏天里最令人愉悦的声音,我欣慰的轻舒一口气,脑子有点清醒了,盯着天花板上因漏雨形成的水迹,竟突然搜索起小时候夏天的模样来,耳边蝉的鸣叫声越发清晰,仿佛像是在宽慰我说,夏天还在……还在……
很奇怪,小时候的记忆中没有四季,能记得的事,几乎都是发生在夏天,而夏天的记忆,又多是美味的。
蝉鸣,好像每天陪伴在我下午上学的途中,午后火辣辣的烈日,总是晒的四周一片白花花的,我总是眯着眼低着头,满心困倦的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不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脚底发烫,那是塑料凉鞋的底子,被滚烫的柏油路烤软了,柏油路面上的沥青被晒得很软,有些地方已经溶化,不小心的话,就会沾到鞋底,那可是很难被刷掉的。然而这些状况,很多时候倒也影响不了我的好心情,如果那天正一路啃个新鲜毛桃,或别的什么好吃的。记的那时桃子都很小,多是青绿的颜色,有些桃尖上飘了点粉红,但里面有一种青脆的甜味,是我极偏爱的。有时也许是带一个红红的西红柿出门,通常我就会先咬开一块,然后,观察一番里面那黄绿色的,晶莹奇怪的一团仔儿,用舌头去舔舔,再猛地吸进嘴里,感觉那滑溜溜的酸爽汁液,瞬间就抚慰了我出门时因困倦,暴晒而恼怒的情绪。有时,又会是路边买的两分钱一小包的山楂片,或两分钱切下来的一小块麻糖。事实上为吃这两样东西我常常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尤其是麻糖,北方叫麦芽糖,是我小学时代一直都无法抗拒的零食,而那些狡猾吝啬的小贩们,每次只是从一大块麦芽糖饼的边缘,敲下薄薄的一小片,来诱惑象我这样嘴馋的小孩们。为此我被掏包,丢失了两个当时最漂亮奢侈的泡沫磁铁文具盒,由于妈妈的家教向来严厉,每次我在惊恐之余编的谎话,又总是轻易的就被审问出来。随后当然是挨训,罚站检讨,加上因丢失心爱文具盒的懊恼,以及因此形成的三颗蛀牙,日后因修补蛀牙对牙科诊所心怀的无边恐惧,这些事情统统叠加在一起,使得对麻糖的记忆,具有了特别深刻的味道。
当然还有夏天的糯包谷,那也是天然的美味,我每次会挑最大个的带着,在去学校的路上啃。事实上,在成年以前,我通常什么都会先挑最大个的东西,完全没有当姐的风范,倒是我那小妹妹,小时候总显出与她年龄极不符的懂事来,倒让大人们既惊喜又有些隐忧。而刚出门时的包谷总还带着一些温热,真是清香扑鼻,对于吃这东西,我是很讲究技巧的,绝不能容忍象其他小孩,没头没脑的胡乱啃一通,那样被丢弃的包谷棒子上面,就会留下许多没啃干净的肉和皮,烂乎乎的看着很让人心烦。我每次必先从细尖头处掰下几粒最小的来,放进嘴里粗品一下它的甜味,随后,从已掰开的分裂处,继续往下掰出一排颗粒更为饱满的尝尝,此时嘴里已能吃出这根包谷的鲜糯程度了,才开始悠哉地,边走边一排三五颗的按顺序掰下来,丢进嘴里慢慢享受。所以,我吃完的包谷棒子完整且干净,上面一粒包谷子也不会留下的。
说到我对夏天的记忆,似乎总是和吃的东西分不开,和味道分不开。想到还能记忆尤新的那些往日美味,趣事,又多是储存于,我们一家在海员俱乐部生活的时光片段当中。那时家里的创新绝招很多,吃穿用的都有外面还没流行的,这大都是源于我那超级热爱生活的老爸,闲来时要不砌个两用微型泳池,泡澡加冰镇西瓜,要不就打一套时髦花哨的组合柜,惹得周围邻里们纷纷来家参观要上一份图纸,回去照猫画虎,还会用红木根雕个台灯啦,和些水磨石倒出几个盆景盘啦,给我做过一件黄黑大格子布的“瓦尔特式”的夹克衫,美美的穿了好几年。给妈妈做过一件无领的连衣裙,那样式十分新潮,面料也很时髦,记得是尼龙绸,粉蓝色调带些碎花图案的,当时妈妈只要穿着这件裙子上街,那就像个皇后一般的惹眼。在吃的方面,自制的“冰镇酸梅汤”,是我至今还记忆尤新的,独属于夏天的美妙滋味。
每到盛夏,只要我下午放学早些,就会拿着老爸单位发的冷饮票,跑去他们单位的冷饮部买冰砖,每天下午在开卖之前,总会聚集一大群家属们等待着,人们早已被烈日烧灼的焦躁不安了,所以每当冷饮部的小窗口打开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一场战争的爆发。因为每天制作的冰砖和雪糕不多,如果在二十分钟之内还挤不到窗口的话,人们只能骂几声,满心恼火的,咽着唾沫空手回家了。我那时得益于身材瘦小灵活,每每能从大人们冲撞吵闹着的,湿乎乎的臭汗身体当中,象泥鳅一样的钻过去,所以总能买上两块冰砖,有时还会奖励自己一根牛奶冰棍吃着回去,而那冰砖,不过是自来水冻成砖头大小的冰而已。当然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这东西就宝贝了。等我用干毛巾包着两块冰砖飞奔到家后,老爸早已凉好了一大锅酸梅汤,那可是用很多干的山楂片和酸梅粉事先熬好的,还放了许多糖,汤已成棕红色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等把汤倒进一个大号的暖水瓶中,老爸就一手托着毛巾包裹住的冰砖,一手用不锈钢水果刀的刀把,开始快速敲打起那块冰来,当冰的碎块噼里啪啦的,纷纷掉进事先准备好的盆里时,我就会迅速把它们一一塞进暖瓶中,等水瓶快要装满了,再塞紧瓶盖,这时整个制作的过程才算大功告成。到了晚上,一家人吃过饭了,老爸会给每个人倒上一杯带着碎冰茬的酸梅汤,大家开始慢慢的享用,不时观看杯中的颜色,我呢,总是喝上一口迟迟不肯咽下去,喜欢感觉有一小块冰在嘴里溶化,感觉嘴巴快被冻的有些疼了,这才吞下一口,细细咀嚼这次做的有几分酸,几分甜?我们边喝着,还会评论一下哪次做的酸甜度最合适。虽然全身都因为汗水搞的粘呼呼的,但嘴里有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冰爽清甜,并且迅速窜至身体的各个角落,而每喝一口都会因那太快活的感觉,而情不自禁的发出长长的“啊……”的叫喊,随着一杯的下肚,每个毛孔都彻底凉爽,随之,一整天的暑热疲倦,也就悄然退去了。
耳边的蝉鸣,嫩绿的小毛桃,软糯清香的包谷,还有自家泡制的冰镇酸梅汤,是和那记忆中盛夏白花花的太阳,身体不断椮出的汗珠,以及我们在海员俱乐部的那个家门口长长的石头台阶,那两扇被老爸用油漆图画成绿色成排树叶的漂亮窗户,和那些混杂着快乐,有趣,恐怖,好奇,以及无尽学习的童年时光片段,混杂在一起的,而其中的那些美妙味道,变成了我对夏的记忆。现在,还是夏天,我还是会常常买些桃子和玉米回来吃,如今的桃儿个头越来越大,颜色也越发鲜亮可人,而味道却淡如白水一般,玉米也是金灿灿的好看,可一咬一口糖水样的,再无口中那软糯滋味,如今走到哪里都是空调,穿着薄纱裙子会冻的发抖,看看窗外,夏天的温度分明还是那样的热烈,我们的温度却变了。酸梅汤,我也喝过每一种牌子的,然而,却再也无法复制从前记忆中,舌尖感受过的那份冰爽,那份清甜,那份酸……
我又睁了一下眼,窗外的光线更亮了,而房间里的温度已降下来,心里因刚才的思索有些惆怅,但困意很快袭来,我决定再睡一会儿,入睡前仿佛听见自己说;我灼热美妙的夏天,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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