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被记忆》展览的立体呈现,实物装置,影像以及画面的超级写真手法,共同宣判了传统绘画性在那个时期的彻底丧失。其结果是把自己画画的原有路径逼进了一个死胡同,而这是始料未及的,收获的欣喜被尾随其后的隐忧吞没,崭新通道的开启似乎付出了代价。绘画的唯一性也从思想上被破除,当然作为艺术创作使用的媒介方法之一还是可以继续的。的确后来有机会做了其他媒介的东西,新鲜感的确让人欢喜。然而兴奋之余一股惊恐的暗流潜入心底:还用画画吗?当意识到绘画已犹如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割舍的时候。问题又来了,走到这样一个临界状态如何继续呢?此后这个自问每天像幽灵一般缠绕,虽数月不得答案,却又同时感到画的欲望在步步逼近……
在今天,绘画的方式于部分人类的情感诉求传达,依然是无法割舍的选择,或许这个人群还不在少数。不同的情况是今天的绘画虽然没像一些预言所说的死亡,但已失去了曾经的艺术主流地位,而作为多种艺术媒介当中的一种老古董方式留存下来。绘画还有魅力吗?还有新的艺术价值吗?像这样的问题在从前的若干年都是不可想像的,如今却遭遇了显而易见的质疑。在当代实验先锋艺术群体中,绘画根本不在使用和讨论的范畴内,即便还出现貌似架上手绘的东西,那也已经完全不是绘画原先的含意表达。在另一方面,顺着传统绘画路子一路前行的艺术家们,依然故我地陶醉在每日对那几块迷人色彩和笔触变化的反复纠结推敲之中,而描绘的对象依然还是那些让他们感觉愉悦的人像及景物,就像几千年前的古人所做的一样。
今天的绘画似乎被夹在了这样两种状况当中,再也不复往日的荣耀,倒有些像一个随时会被打入冷宫的失宠美人,不再引起众人的关注和仰慕。这样的情势让我们赶上了,当我们每天看见这样的情况发生:新媒体,影像,装置,行为,概念等等新艺术作品在让观众眼前一亮的同时也瞬间俘获了众人的倾心。我们突然意识到以往潜心学得引以为傲的好功夫活儿一下子变的无足轻重了。
艺术在今天是什么?绘画又是什么?这是今天的我们不得不重新面对并重新思考的问题。如果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一种“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的简单任性思维,那么除了得到一种自娱自乐的满足感,恐怕很难提供出思想观念或是语言方法上的新价值,而若无新的价值,绘画在当代艺术中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我们已经看到出现了一些有新意的奇怪的绘画类型,比如:一些像是故意画坏的或画的很烂的绘画作品,说实话,当我第一次在重要的美术馆中看到这样的画时,也是感到极其错愕不解;这么烂的画怎么会挂在这里?看多了就会想,一些基本功很强的艺术家为什么会这么做?后来我揣测到他们的一个重要企图可能是:就是要改变形成已久的甚至是普及的审美趣味,阻断观看者对绘画烂熟于心的惯性审视,以及所产生的情感联想和判断。以期赋予绘画新的能量与活力。这个目的似乎有些积极的意义,然而绘画的革新只能是如此吗?
应该说从我在美术学院的学习开始到成为独立艺术家的这一段时期,现代主义的艺术理论及主要风格是国内年轻艺术家们普遍的营养来源和指路明灯,从我在央美油画系第四画室开放实验性教学中汲取的初步艺术体验,到当时学院外已风起云涌的多个当代实验性艺术群体的创作面貌,无不是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衍生。那时我们的创作以绘画为绝对的主流形式,多是从各自的角度去描绘日常生活景观,整体喷发出强烈的社会开放初期的群体性躁动情绪,渴望叛逆的强烈愿望,形式上强调自我,个性解放意识。这一切均体现出现代主义的思想指向。由此我们也就参与了绘画及其他现代艺术形式在本土的一次轰轰烈烈的独立解放运动。那也意味着彻底结束了我们的前辈们不得不以艺术服务于政治任务,服务于国家利益宣传用途的时代。虽然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艺术新人,对当时的文艺思潮及艺术变化的风向都处于极其懵懂的状态,也没有靠拢过任何一个艺术群体,然而单就一个刚刚开始艺术创作的微弱个体,也能够在那样一段现代主义的洪流中有所滋养和领悟。
90年代之后我有一个较长的创作时期,自认为发展出了独特的个人艺术路径,并且屡屡进行了自我颠覆,而在今天看来,都还是未能脱离现代主义的范畴,意识到这一点,竟有可能是从看到那些“坏画”开始的,那些作品让我发现了自己的画中始终还留存的那么一点传统审美趣味,即使是微弱的片段的显现,即使是我从早期的表现主义绘画中去有意识破除过的。这也让我认识到现代主义艺术的整体气质也同样保留了一些基本的“秩序”感或“悦目”感,那当然是更早期艺术传统的遗留。这种影响我们的力量虽是潜在的,却很持久顽固。
“坏画”刻意制造的陌生感可能出于绘画者企图改变旧的观看体验,阻断观者的惯性理解这样的想法。但就视觉新意而言,绘画无论如何变化也比不过新媒体,巨型装置,行为艺术等来的彻底。如此,绘画如果仅仅是以破坏原有秩序和审美传统为目的,那么彻底的革命就应该是摒弃这种手段吧?作为一个艺术家而不是理论研究者,在无法回避这些新生问题且又找不到答案时,还是选择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吧:还想不想画?想到什么程度?可以放弃以其他媒介取代吗?如果答案还是无法割舍,那么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挑战是如何使绘画在如此狭窄的材料制约之下,仍然可以继续向前走,不是后退,不是一直重复,而是在我们每一个绘画者各自的轨迹中向前推进。
处于这般胡思乱想中有一阵子,时间已悄然过去了大半年,还是一笔没动,每日都去画室里呆一会儿,翻翻书,陪狗狗玩会儿球。就在这般潜藏焦虑的平静中,等来了这一天。目光所及的遍布房间各处的杂物:书架上堆满的各种物件儿,狗玩具,工艺品,工人施工用的梯子,丢弃的脏手套,从国外收藏的木雕,玻璃烟灰缸,古代石刻,丢弃的打印纸……一切静止的凡俗之物突然被魔术般赋予了神采,仿佛饱含着人性的生命寓意。顿时,我知道可以动手了!于是我急切的想要去捕捉它们提供给我的那些神秘的线索,以及超越了自身物性的隐含寓意。意外且丰富的的趣味也将通过物的相遇以及独特的语言手法来展现放大。人的玩偶和物件,因个人的选择,使用,把玩乃至破坏,损毁,已沾满人的气息,成为了人类行为的证物。它们在这些画里出现于刻意营造的多重虚空当中,以绝对的主角释放张力,情绪和潜台词。这些“物”所传达的信息往往比作为使用者的“人”来得更真实也更具一种恒久性。然而背后凸显的终究还是关于人类的普遍状态和情绪,是有关人类世界现状的忧思。是对人作为这个地球上自觉能主宰命运又富于创造性的一种高级动物的现实困境作出的反应,这种困境恰恰是因为人的过渡创造,发展出的高度物质化现代生活所造成的。人使用物品,发展物的功能乃至无用的奢华,到如今,人已全然被困于物质,被更多的物性所腐蚀消融,而不再是充满灵性的自由的人了。
新画是从玩底子开始的,半透明的颜料用刷子摆弄成某种大致相似的肌理且没有完全覆盖整块白画布,第二天和第三天,又分别用不同浓度的油彩再次流淌并形成一些预料之中又挟带意外的效果,且与第一层的形和色产生某种矛盾错落感,再后来会泼洒滴淋油分加重的饱满色点,局部还会重复罩染某种透明的颜色,经四五遍半透明油彩的反复覆盖,透露,有形符号和自然凝结状的交集,使得多层的空间形色最终既各自留存又得以统一。一个或抽象或水墨韵味的有趣空间也就显现出来。而这仅仅是一个底子,一个蓄意营造的不确定的空间,接下来才是勾勒主体轮廓。线条可以是用国画毛笔蘸稀释的油彩直接勾画,有的主角画的薄透而写意,而某部分则较工整些,有的强调粗旷有力的表现主义意味,而不时出现的那张A4打印纸的部分,则是非常具体详实的描画,还有文字的自由书写,或藏在背景中忽隐忽现,或直接写在了最表层……
当牛头梗米卡在笼子里猛的瞅见院外的土路上,一辆黄色大巴车哄哄叫地驶过,它的小眼神明显伤感起来,长长的大白脸衬上那条被老板叫做创可贴的黑黑的倒八字眉,既显得滑稽可乐,更显得愁容满面。无疑,外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激发它们无限的好奇心和向往。或许它是在想念那根曾属于它的大牛骨棒子了;远处的天空一些貌似这样那样的鸟儿正在飞过;而一张A4纸打印的毛毛猴看起来仿佛真实的贴在那里一样;一尊用单纯线条勾勒出的北魏石刻与一只写真塑料玫瑰花的并置;装修梯子下一对潮人造型的木雕像是抽着烟窃窃私语,黑色的欧洲金属雕塑与中国古代木胎佛像的对望,打印纸上的手枪与骑在马上的男人雕塑的隐喻关系不言而喻;……这些是《物语》《它世界》两个新系列绘画当中开始出现的一些场景。
紧接着更多被我收藏的德国现代雕塑作品,以及家中日久累积的各种工艺摆件,狗玩具,旧家具,衣帽架以及上面挂的帽子雨伞……这些杂乱的个人附属品以及人的玩偶,也都被我选中放置于画中,不同物件的并置会自然呈现出一种内在的关联性,手法的多变杂糅更提供出可产生丰富臆想的条件,使它们生发出的意向超越本身自带的“物”性,幻化为承载精神思考的象征性符号……
这一次的不同,非内容的惊天动地,也不是媒介质感上的新发明。而是手感的回归,更是找寻极度自由而意味深长的一种绘画表达途径,即方法的自由与思想的契合。而那些关于绘画风格的古老界定以及长久以来人们对绘画的习惯性认识,是否有可能被打破?可以在其中无界穿行,将个人以往获取的不同方法经验并置杂糅于新的绘画中,使其承载新的意图,使绘画获得新的自由与能量?试图回答这些自我设定的问题,也就是新系列作品中体现的与以往绘画不同的那部分价值。
2015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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